第四節(jié) 籌謀

　　陳乃靖女士是經(jīng)吳守南的夫人介紹給唐文采認識的。

　　吳夫人也姓陳，嬌小可愛，滿臉血管瘤黑痣老年紋和雀斑。吳家大公子成家立業(yè)后，總嫌她絮叨怎樣傳宗接代，氣憤之余的她就返聘到院里，負責收發(fā)信件、整理院系榮譽，兼顧老吳秘書的雜事。老陳雖滿頭灰發(fā)卻是熱心腸，最大愛好是自愿做成人之美的喜事，興趣使然，她對年輕同事同仁的身世家事頗為關注，鰥寡孤獨者的故事也似顧過私人偵探了然于心。以至如今的秦山職業(yè)學院，除了老伴早亡女兒一直阻撓再婚的大老張副工程師，執(zhí)拗靦腆搞獨身主義的無法理解的同事，基本都家合美滿，兒孫滿堂了。用楊工的話說：不做媒婆可惜了！唐文采就是剛進綜合辦公室陳夫人一眼看好的：

　　“長相個頭雖一般，不過，眼里露著忠厚誠懇，不是個花哩胡哨的人！”屢次的婉言并不能挫敗院長夫人的熱情，除了大老張，楊工，甚至吳老院長也親自出馬被用作牽絲搭橋的紅線。那男女的事還能不成？為搭訕男女，陳夫人也喜歡參加秦山市婦聯(lián)組織的各種相親會議，沈思卿就是從一位婦聯(lián)姐妹手中給唐文采物色到的。至于秦山學院年輕沖動的學生們，當然不必紅繩鵲橋，這就難怪偌大的校園難尋孤男寡女的身影了。

　　院長囑咐要早到，要彬彬有禮，不能問讓女士尷尬的年齡，說邀請陳乃靖是為婚姻大事，說這次是市委沈達副書記的梅夫人組織的，說趁機還有一些重要事情借機談談，啰哩啰唆，是和唐文采談還是陳小姐談，吳院長含混著倒沒說清楚。

　　唐文采不敢怠慢，下班后換了件嶄新的襯衫，認真擦拭了皮鞋急匆匆就到了。離會面的時間還早，女士還要延時赴約，弄得唐文采好一陣干著急。

　　吳院長的客廳古樸雅致，布置精巧，充滿書香味。進門是梨花木花格玄關，后面有一長條魚缸嘩嘩流著氧氣水，走過門廊，右面的博物架上擺滿青銅、玉雕、瓷器、厚書，深處的小陽臺則擺了一重木雕茶幾，上面放著哥窯裂花小茶具，三個木質(zhì)方凳圍在四周?？蛷d主墻上掛一副框裱的和藹然可親道人游山像，下面是褐色圓角真皮沙發(fā)。大知識分子家沒有遒勁的書法，欣賞久了總無法恭維的別扭。唐文采想贊美慈眉善目道家的功績，因不知名又不知從何說起。書架上的專業(yè)書籍加豐富的真品寶物沒有隨便的消磨時光的雜志來得自然，這讓唐文采很難打發(fā)等待的時光。吳院長見唐文采沒拿水果，很不高興，依然自顧整理茶幾漫不經(jīng)心道：

　　“坐，隨便坐！”纖塵不染還在整理的家根本不適合隨便，沒地方的唐文采渾身不自在，他有千頭萬緒需要忙亂的院長交代一番，就跟在吳院長屁股后面直伸手。陳夫人一邊收拾茶具，一邊像當年介紹沈思卿一樣，給唐文采敘述陳乃靖的容貌、氣質(zhì)、背景、公司，弄得唐文采心里直嘀咕：“這個活寶老太婆不是糊涂到以為我還是單身吧？”

　　吳院長不聲不響，走進書房，他戴上花鏡，把一本厚重的字典放進博古架又拿到桌上，放左邊，想想又挪到窗臺。他終歸沉不住氣，慢慢轉(zhuǎn)向客廳道：

　　“小陳女士，嗯，啊，真正的、實實在在的年輕有為！巾幗不讓須眉，有創(chuàng)業(yè)精神的！女強人，??！女強人！”唐文采更是霧里看花，嘻嘻迎合道：

　　“聽說過，知道！吳院長，是親戚？您可不能讓我犯重婚罪呀！”院長和夫人都停下手中的活，四眼一對，恍然大悟笑得全露出了金牙。

　　“哎呀呀！小唐，忘告訴你，還思慮著你早知道哩！呵呵，我不是一直琢磨著讓陳小姐和咱們聯(lián)手搞民辦學校的事！那次不是在院里說過嗎！”這次換唐文采恍然了，可不能怪唐文采，是老吳混淆，那次因接電話，這個念頭只在他腦中突發(fā)奇想一閃而過，并未公布于眾。

　　“萬鑫集團如果愿意合作，我們就會開創(chuàng)公私聯(lián)辦的先例，他們實力這么強，我們的檔次也就能上去。哎，現(xiàn)在形勢逼人??！不過，我覺得，作為一個很有想法的女強人，她會步沈伯之先生之后塵看到這既流芳百世，又充滿商機合作前景的！”這時，陳夫人停下手中的抹布，走過來神秘地伏到唐文采的耳邊，生怕老吳會泄密一般補充道：

　　“你不知道？萬鑫公司，就是整天在電視里做小女孩從塑料管中跑出來廣告那個！現(xiàn)在是十強民營企業(yè)！就是這個小陳，聽梅姐說是市里的杰出青年，明星企業(yè)家！哎吆吆，她和咱們淵源很深，先前做秦礦后勤保障處供應商時，還是個不愛說話的小姑娘，那時你還沒進秦院哩！不然…呵呵！那會兒，秦礦多風光，國營大型企業(yè)，衛(wèi)生紙、洗衣粉、工作服、孩子上學什么都包。記得和她拉家常，還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！當時，我就看好她，給機械自動化的付國偉介紹，那個心高氣傲的小研究生還嫌人家文憑低，你看看！現(xiàn)在!人家已成集商貿(mào)、餐飲、物流、化工各大賺錢行業(yè)為一體的大企業(yè)家了！嘖嘖，秦山城這邊那片萬鑫集團公司，厲害了！老吳想搞什么民辦學院，想和人家合作，我覺得先前行，現(xiàn)在，也許不能急功近利，陳小姐很可能不屑一顧哩！不過，有我的面皮，加上梅姐恰有事求我，我給守南說，他就愛胡尋思，竟想些借雞生蛋的事！你可別跟外人講，陳小姐年輕時搞事業(yè)，后來有了成就當然挑剔嘍，這不，高不成低不就，選來選去，選老了自己，這都成梅姐心病啦！我覺得這是個突破口！呵！誰叫我愛管閑事呢！根據(jù)她的條件，我和守南琢磨著你們年齡段的同學朋友應該能和她湊合個婚姻！你”唐文采連想都沒想，一下站起來：

　　“不行不行！我這年齡，不是小孩子上幼兒園就是有問題的，哪還沒戀愛的！”院長沒等唐文采說完，過來摁了他的肩膀道：

　　“你看你看！集思廣益嘛，就是想通過個方式，聯(lián)絡一下感情，商量嘛，看你！聽聽她對搞民辦學院有沒有興趣，昨天你還和老楊說有個留學的同學剛回來？留洋的人一般難湊合吧，發(fā)動一下可利用的朋友！啊，物色個標準高、條件好的，可別讓人家認為我們小覷！”

　　“應酬這事，院…院長，你是知道的，當年還是您，我最不善于…”唐文采還沒聽完就打退堂鼓，他有點結(jié)巴，想起第一次，院長陳夫人硬把他和沈思卿留在局促臥室獨處的尷尬。

　　“她，這，還不誤會了？留學同學早結(jié)婚了，是…”因為沈思卿那次，唐文采與陌生人特別是陌生女性打交道心理總有些虛怵，有點難過的檻。

　　“誤會什么？我們是來談合作，又不是給她介紹你！”院長夫人也過來和當年一樣摁住唐文采，吳院長則露出不悅，有些批評味道說：

　　“小唐，老陳這次可不是狗拿耗子，我們不是需要個切入點嘛！自從秦礦和秦院搞得若離若棄，我就有了這個意思，秦山礦業(yè)效益這么差，咱們的獎金待遇怎么辦？小遲小王等人搞兼職我不是不知道，為什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？沒法子呀！我拴人家在秦院有啥用？這次你可得支持！秦礦說不定就明天，資不抵債，他不放我們，我們也得放棄它！以后咱們怎么辦？推給地方？秦山市這么個小縣城能養(yǎng)活秦院？分離、自負盈虧是早晚的事，沒法子，我得為學院考慮?。∧銢]見，我們那條整天石塵飛揚的學府路？秦礦門衛(wèi)都撤了，落魄??！院里要變革發(fā)展，我們也要開拓進取，只能八仙過海，各顯其能了！嗯，現(xiàn)在，只要一個合作單位，啟動資金！啊，我考察好久了，咱們就來個短平快的培訓性質(zhì)的辦學，最易成功的！就是搞不好，還可回來在院里混日子嘛，國家至少給我們開工資吧！能干點啥現(xiàn)在趕緊啟動干點啥！冶煉、機械制造、農(nóng)機維修這些傳統(tǒng)的項目我們不摻和，現(xiàn)在效益也不好，經(jīng)商、搞有色金屬、搞化工？連講授專業(yè)的電子技術(shù)我們都是門外漢！何況…難??！辦學咱們是有經(jīng)驗的！啊，從熟悉的行業(yè)入手才能成功。哎！你說我怎么辦！就是地方真接手學院，我們難道整天盯著人家臉色吃飯？還是自己強壯了好！前段時間，我到一個民辦學院取了經(jīng)，只是第一步，敢投入，地方、資金、人員，啊！對了，院里那些計算機該淘汰了吧！算了！不然…也能！”老吳激動的心這時平靜下來：

　　“小唐啊，你業(yè)務上不錯，師資我們有啊，就是地方和啟動資金，管理咱不愁！說實話，怎么我也不能拉下臉來辭了公職當另類吧！這種私立學院需要一個主心骨的管理人員，當然，我也不是讓你辭職，就是想讓你靠一靠，盡力管理一下這個學校。咱們先說開，按股份合作，??！至少和小遲一樣也不錯，公私現(xiàn)在是很難分清楚的，秦院怎么也不是咱們的。兼職，對，兼職！我覺得你來做民辦學院的管理很合適！工資再少秦礦也開給咱們，啊，說得難聽些，干不干都一樣嘛！我們賺一點是一點！院里本來輕松，我嘛，當然，三兩年就退了，到時，啊！不過現(xiàn)在，院里我是不能抽身的！你年輕，年富力強，我的意思是咱們可以給學生提供先進的電腦培訓、金融財會教學等等！?。∪魏螘r候別人是不可能讓我們坐享漁翁之利的，我們也不能讓那些拐九個彎和計算機、網(wǎng)絡有點聯(lián)系的旁人搞了先，地方我物色了幾處，最關鍵的是啟動資金！哎！錢有著落我們就開工，師資是最沒問題的，現(xiàn)成的嘛！現(xiàn)今關鍵是第一筆投資，合作單位，至少得上一批設備，地方、桌凳、人員工資，這種事需一個有名頭的人站在前面，我思前想后，萬鑫集團最合適不過，就是這個小陳，她給秦礦做過供應商，知道秦院的現(xiàn)狀，她對教育是有情懷的！只要陳小姐愿意合作，解決了首批資金，肯出面，第一步我們就邁出去啦。這可是雙贏，我們好搞點自己的事，以后不至于讓秦礦像垃圾一樣扔出去，至于婚姻…”吳院長停了一下，主要想著：成不成功是另一回事…

　　“有桌椅、計算機就能辦民辦學學院？不是開個網(wǎng)吧？”唐文采覺得不那么簡單！這幾年，院里學生越來越差，教育主管部門也一直提職業(yè)道德自律方面的要求，不管如何，秦山礦業(yè)還給秦院開著工資，怎么還算個大院校，那么多學生，事務紛繁復雜是免不了得。唐文采心里想，這不是空手套白狼嘛！陳姓和姓陳也不定有關系，嘴上為難地反對：

　　“這…院里能容許？”

　　“你看！你個小唐，開什么網(wǎng)吧！我們是先從搞短期培訓入手，逐漸壯大！為了高起點，我還請個教育廳的朋友做我們的名譽顧問哩！咱們學院好辦，都是應付公事，秦礦的周副書記能協(xié)調(diào)，至于其他，咱們以后再詳細研究研究，你按我的要求辦就是！咱們就以院里建立信息科學實驗室為借口，這是為公，陳小姐投資自然是私，合而為一，這次這事，就是搞公私合作的事，你可要全心參與，大力支持！陳小姐在婚姻上不大如意，我們，啊，老陳和梅夫人都瞎著急，梅夫人那次透露陳小姐而立之年成立的萬鑫集團，這一推算，她不就和你差不多年紀嗎？嚄！你上學的時候人家已掏好幾桶金嘍！呵呵呵！”吳院長看唐文采還有顧慮，笑著繼續(xù)道：

　　“萬鑫集團，其實是市委的后臺，各職能部門能不大力支持？聽說馬上要擴建化工區(qū)呢，梅姐說前幾天又貸了幾千萬，說準備引進年產(chǎn)幾萬噸的化學工業(yè)生產(chǎn)設備，還聽說化工企業(yè)就建在我們學院西北側(cè)，秦山礦業(yè)的左邊。不幾天，化工產(chǎn)品一出，啊，我到發(fā)達國家參觀過，那是高利潤！貸款支持，土地支持，稅收支持，這不就是有后臺的緣由？化工制品那是一本萬利，我看和大麻差不多，呵呵！當然，這也會帶動市里相關產(chǎn)業(yè)快速發(fā)展，你想想秦山的經(jīng)濟、就業(yè)帶動，啊！市里能不扶持？雖然會污染些環(huán)境，這不怕，反正這邊本來整天灰塵霧霾，人們早習慣了。就讓萬鑫大刀闊斧的搞，我們礦業(yè)是沒戲，老百姓就了業(yè)，腰包鼓起來，誰不把萬鑫當財神供起來。我們，有好幾層關系，恰好，啊，讓她當出頭鳥，借力一下！這是小意思，不為過！噢，你不知道，陳小姐是沈副書記的外甥女，如果成功，那是一石二鳥，連政府職能部門也引進來，一箭三雕！呵呵！”老吳覺得最后一句褒貶難辨，忙喝了口茶，朝陳夫人嚷道：

　　“上菜??！”陳夫人莞爾一笑，轉(zhuǎn)身從廚房端出兩個涼菜，而后還顫巍巍從酒柜里拿出一瓶好酒。老吳意氣風發(fā)，好爽地非要和抬著屁股的唐文采喝一杯再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