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　　江憲深深看著頭頂?shù)亩纯?。許久沒有說話。

　　洞穴四周崎嶇不平，一條羊腸小道從洞口蜿蜒而下，四周長滿了三葉草。一根斷掉的繩子如同死蛇一樣垂下，一部分卷在地面，一盞破碎的煤油燈，掩埋在三葉草中。

　　他大約二十四歲，很帥氣，不是屬于日韓系的美男子。而是屬于男性的陽剛。臉型線條凌厲，劍眉入鬢，鼻若懸膽。手中輕輕撥弄著一顆骰子，四方骰。非金非玉。大約一寸大小。

　　在他周圍，一位帶著二級警督銜的男子，死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，悶悶地抽著煙。等江憲剛放下繩子，立刻焦灼地摁滅煙頭問道：“小江，情況怎么樣？”

　　男子大約接近五十歲，四方臉，濃眉大眼。不等江憲開口，他立刻說道：“你知道，如果不是案情太過古怪，我絕對不可能麻煩你！”

　　“事出突然。分管警務(wù)的李副縣長有望高升。已經(jīng)打過招呼，年底之前各單位抓緊抓牢，不得出一點事情。我身上縣長，書記的眼睛都盯著。你馬叔我……也是實在沒辦法了！”

　　“馬叔叔，不用說這些?！苯瓚棑u頭道：“我們這一脈，二十五歲必死。我連我爸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。你能念著和我爸當(dāng)年電大的情分，這些年來一直噓寒問暖，咱們不用說那么多?！?/p>

　　他忽然失笑：“前幾年，我還以為自己不一般，還想搏一搏，但是……”

　　他笑搖了搖頭，沒說下去。

　　“累過了，剩下最后的幾個月，我準(zhǔn)備好好休息一下。”數(shù)秒后，他才釋然地笑了笑。隨后神色凝重了起來，沉聲道：“馬叔，你們這個案子，是怎么定的？”

　　馬局長咬牙道：“應(yīng)該是野獸傷人案。失蹤者家屬聲稱活要見人，死要見尸。但是……我根本沒法往上報！”

　　江憲點了點頭：“不貿(mào)然上報是對的?！?/p>

　　“這件案子……沒那么簡單?！彼紫律碜?，撈起繩頭，朝著馬局長晃了晃：“卷宗我看了，失蹤者劉大柱，外號二敢子。悶倒牛村村民。于昨晚八點半左右于此地失蹤。按照卷宗上所說，現(xiàn)場應(yīng)該有大片血跡才對?！?/p>

　　“雖然昨晚一場大雨洗刷掉了大部分痕跡。不過……雖然能清洗掉血跡，有些東西，卻洗不掉?！?/p>

　　他指著繩頭斷裂的地方，對馬局長說道：“這是棕制繩，三指寬已經(jīng)算非常粗。它的韌性極強，哪怕虎狼這些猛獸，都極難咬開?！?/p>

　　“但是……首先，根據(jù)村民的報告。繩子在數(shù)次拉扯之后就斷裂了。這說明沒有支撐多久，也說明……繩子另一端的生物，咬合力非常驚人?！?/p>

　　“其次，你們看看這斷口?！?/p>

　　他將繩子的斷口面對馬局長：“很平整，略帶弧度。這和虎狼之類的猛獸完全不同。這說明對方有切牙。在生物學(xué)中，只有一種生物是這種咬痕?！?/p>

　　“是什么？”馬局長疑惑道。

　　江憲目光微微瞇了瞇：“靈長類生物。”

　　馬局長有些不敢相信地?fù)u了搖頭：“你是說……是猩猩或者猴子咬斷了這根繩子？這……不可能吧？”

　　虎狼都難以咬斷的繩子，被猩猩或者猴子咬斷了？

　　“如果猩猩、猴子足夠大，也不是沒有可能。切牙比虎狼的交錯犬齒更擅長咬斷這一類繩索?！苯瓚椢⑽櫭迹粗戏降亩纯诘溃骸案鶕?jù)村民報案，看到的生物據(jù)說渾身銀毛——這一點和沒有進化完全的靈長類生物類似。咱們先不說有沒有這種毛色。只是根據(jù)村民口述，對方體長至少達(dá)三米以上。據(jù)我所知，沒有任何靈長類生物能長這么大。尤其……對方還生長在洞穴、里?！?/p>

　　洞口傳來若有若無的人聲和走路聲，讓洞穴下方顯得格外安靜。馬局長負(fù)著手，快速踱步，咬牙道：“所有野獸傷人事件，都要有詳細(xì)的報告。這就是我根本無法往上報的原因?，F(xiàn)在還只是失蹤而已！沒有驗傷，沒有尸體，我現(xiàn)在敢報野獸傷人就是失職！”

　　他頭痛地揉了揉眉心，忽然道：“會不會是他記錯了？昨天那么大的暴雨，雷鳴電閃的……這里又是森林居多。或許是看到了什么樹木投影？”

　　“額沒記錯！！”話音未落，上方洞口處，一張溝壑滿布的臉探了出來，對方仿佛還沉浸在昨晚的噩夢中，操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咬牙道：“那是山魈……山魈??！”

　　他一看到洞里的繩子，就和觸電一樣退了回去，顫聲道：“這里……有鬼……有鬼咧！”

　　“他是誰？”江憲道。

　　“報案者之一?！瘪R局長舒了口氣，繼續(xù)說道：“這個坑洞名為窩窩坑，窩窩在這邊的意思是棉鞋。因為坑口形似棉鞋而得名。當(dāng)?shù)貍髡f，窩窩坑又叫做老虎嘴，餓鬼口。因為……這里發(fā)生過不止一起牧畜失蹤事件。全部都發(fā)生在窩窩坑周圍。這里的村民，從小就被教育不能下坑?！?/p>

　　江憲目光從地面掃過。輕輕頷首：“羊喜歡吃三葉草，走到這下面來不稀奇……以前沒有報過案？”

　　“當(dāng)然有?！瘪R局長嘿了一聲：“我特意查過，從70年代開始，就有陸續(xù)的報案經(jīng)歷。但是……小江，這里可是秦嶺分支啊。崇山峻嶺，多的是虎豹熊羆，哪怕報了案也沒法找。而且……人失蹤還是第一次！”

　　江憲搖了搖頭：“馬叔，準(zhǔn)備全面搜索吧。動用槍械的批文下來了嗎？失蹤的24小時，是黃金營救期。你剩下的時間……不多了。”

　　“艸！”馬叔低聲罵了一句，狠狠掏出一根煙，咬在嘴里。卻沒有點燃，牙齒差點把煙嘴咬扁，沉聲道：“還有什么要注意的嗎？這案子從里到外透著古怪，我總覺得心里沒底?！?/p>

　　“放心，我會跟著一起?！苯瓚棾烈鲾?shù)秒道：“另外，準(zhǔn)備好三天路途，來回共六天的儲備物資?！?/p>

　　馬局長愕然道：“需要走這么遠(yuǎn)？”

　　江憲神色無比肅然：“馬叔，這個洞……不簡單?！?/p>

　　“首先，這里面一定還有一個內(nèi)置空間，至少二三十米左右。上百米也很可能。同時，很可能具備其它出口。否則無法解釋，如此巨大的肉食型野獸的生活空間問題?！?/p>

　　“第二。”江憲豎起第二根指頭：“這，應(yīng)該是一個喀斯特漏斗型地貌?！?/p>

　　“喀斯特漏斗？”

　　“就是天坑。”看到他一臉茫然，江憲搖頭道：“馬叔，你專業(yè)不在這一塊，你不了解這種地貌的神奇。不要小看任何天坑。之所以能形成漏斗地貌，這代表著……或許，這附近曾經(jīng)是噴發(fā)劇烈的火山口。或許，這下面曾經(jīng)有著地下河。不管是哪一種可能，都代表著里面的空間可能極大。當(dāng)然，是可能。大部分天坑內(nèi)部都不大，只是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?！?/p>

　　馬局長的臉色終于難看了起來。

　　他聽懂江憲的意思了，佛坪縣派出所面對的，是一個不知道有多大——可能地形極其復(fù)雜的地下迷宮！還有一只未知的巨大食肉猛獸呆在這個迷宮中。而他們要負(fù)責(zé)從里面帶出一個活人或者一具尸體來……簡直是想起來就讓人頭皮發(fā)麻的難度！

　　“賊他馬！”罵了一句，他轉(zhuǎn)身走到洞穴巖壁上，抓住了繩子，長長舒了一口氣：“小江，上去休息一會兒。半個小時內(nèi)，我們的警隊立刻出發(fā)?！?/p>

　　失蹤的24小時，是黃金營救時間，他們必須爭分奪秒！

　　江憲搖了搖頭：“好久沒有來這種地方了。我熟悉一下。留把槍給我。另外，叫兩個幫手，讓他們一起熟悉一下情況?！?/p>

　　馬局長點點頭，很快，就被繩索拉了上去。當(dāng)陽光重新沐浴在身上時，他由不得重重吐了一口氣。

　　那個坑洞……給人一種瘆得慌的感覺。

　　就像……有什么東西，在黑暗深處悄然凝視著自己。讓他頭皮發(fā)麻。

　　地面上，隔離帶早早就拉了起來。拉的方位很廣，隔離帶外，村民們稀稀拉拉地站在那里。只有兩位村民，站在隔離帶內(nèi)。

　　“有鬼……下面有鬼……”一位穿著短褂的中老年男子，出神地看著洞口，喃喃自語道：“要死人滴……惡鬼出來咧……它們又出來咧……”

　　看到馬局長從坑洞下上來，他顫抖地抬起頭，顫聲道：“領(lǐng)導(dǎo)，咋樣咧？”

　　“老鄉(xiāng)不要急?！瘪R局長誠懇道：“半個小時后，我們立刻展開營救?！?/p>

　　“還半個小時咧？！”男子絕望道：“夜兒個八點過報滴案！到現(xiàn)在十幾個小時咧！額都說咧，那是山魈，山魈！你們帶著槍直接進洞就好！一點不難場！你們在這個兒扎勢諞閑傳是什么意思？！”

　　“這下面……有惡鬼啊……”

　　“每隔幾年，它一餓咧……就會爬上來，吃人滴……”

　　他的聲音越來越小，最后抱著頭，身體抖個不停。馬局長嘆了口氣，拍了拍他的肩膀。走到了警員之中。

　　“做好準(zhǔn)備?！彼麌?yán)肅看向所有人，沉聲道：“等物資一到，馬上準(zhǔn)備下洞！所有人在小王那里記錄，不見人或者尸體，絕不收隊！”

　　“是！”

　　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　　洞里安靜了下來，兩位警員順著繩索正在往下放。江憲仔細(xì)將坑洞再打量了一次，確定沒有其他發(fā)現(xiàn)。目光終于落在了那盞倒在草叢中的煤油燈上。

　　他輕輕拿起，仔細(xì)打量了起來。

　　這是一盞老式煤油燈，這種燈具在解放初期以及六七十年代沒有通電的農(nóng)村地區(qū)普遍使用，計劃經(jīng)濟時期，煤油要按票到供銷社購買。

　　不過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非常少見了。而江憲手中的這盞原本屬于二敢子的煤油燈，就是一盞老式煤油燈。

　　呈葫蘆外形，中間細(xì)兩頭粗，燈壁布滿裂紋，顯然是當(dāng)時情況危急，二敢子被大力拉住，已經(jīng)沒有手去拿煤油燈，這盞燈脫手而出，撞在了石壁上，卻沒有損毀。

　　“嗯？”就在他的手觸摸到燈座的時候，他的眉頭忽然皺了周。

　　燈座并非光滑，而是布滿了細(xì)小的凸起。他仔細(xì)看去，赫然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些凸起……竟然是一個個文字！

　　經(jīng)過歲月不斷摩挲，已經(jīng)看不太清晰了。但依稀可以辨認(rèn)出當(dāng)年的面貌。

　　“這是……秦小篆？”

　　他意外的看這手中的燈具，秦小篆是當(dāng)年秦朝的官方文字，極具特色，非常好辨認(rèn)。只是……他完全沒想到，一個幾乎避世的小山村，老式煤油燈底座，竟然刻著秦小篆！

　　“無論是秦是漢，價值都不錯……”他饒有興趣地將整個燈翻了過來，露出燈座底部。然而話音未落，他的聲音猛然頓住了。隨后難以置信地看著底座。

　　就在底座中心，雕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。

　　不是勾勒出蝴蝶外形的黑斑。而是用線條勾勒出空心蝴蝶外形，一共兩層。

　　“這是……”他的腦海中嗡的一聲，只感覺嘴唇發(fā)干。

　　他低下頭，飛快拉開迷彩服。就在他胸口上，一個和蝴蝶印記一模一樣的斑塊，清晰無比！

　　“黑死蝶詛咒……”他只感覺嗓子發(fā)熱，這一刻來的太突然，他甚至感覺大腦都空白了一瞬。

　　這個如同跗骨之蛆的名字。漫漫數(shù)千年，都陪伴在他們一脈身旁。伴隨著黑死蝶詛咒的，就是可怕的超憶癥。任何一任，全部都會莫名其妙在胸口出現(xiàn)黑死蝶的斑塊，兩千多年，無一例外！

　　沒有人知道它為何會出現(xiàn)。

　　沒有人能破解它的謎題。

　　無論去任何醫(yī)院，都告知身體沒有半點異常。但是……二十五歲當(dāng)天，帶有這個印記的人，必死無疑！

　　為了解開這個死結(jié)，他的師傅，太師傅，師祖……一批批的先輩踏遍全國各大角落，翻閱各種古籍。但沒有一個人成功過。甚至連相同的圖案都沒有見過。

　　他也努力過。也不想認(rèn)命。他去過全中國最好的醫(yī)院，甚至多次去滇南，建州，吐蕃尋找線索。但是……

　　沒用。

　　他已經(jīng)24歲了。

　　12月18日，就是他25歲的生日。他的生命，也只剩下五個多月。

　　他曾經(jīng)以為，自己也到此為止。

　　然而，當(dāng)他將所有不甘心放下，當(dāng)他準(zhǔn)備坦然面對這個結(jié)局的時候，誰也沒想到，這個兩千多年的死結(jié)，居然在這里出現(xiàn)了松動！

　　“這……到底通向哪里？”他愕然放下煤油燈，出神地看向通道。

　　那里，一片漆黑，深不見底。